“印度的马基雅维里”——考提利耶及其《政事论》

禅海一粟

“邻国是天然的敌人”，这一条印度人笃信的政治箴言，出自被称作“印度的马基雅维里”的考提利耶的《政事论》，进而影响到今天中国、印度互不信任的僵局。实际上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比考提利耶的《政事论》要晚了十八个世纪，因此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是同时而略晚出现的中国的《韩非子》。
　　
　　考提利耶（Kautiliya）是北印度的一个婆罗门，生活在公元前300年左右，他曾经谒见北印度摩揭陀帝国的达那·难陀王以求一申，结果遭致这位君主的羞辱，精明过人的考提利耶愤而出走，并立誓报复。当他隐居在文迪耶森林中时，遇到了游荡至此的另外一位英雄人物旃陀罗笈多·毛利亚（Chandragupta Maurya，意译为“月护·孔雀”），此人系达那·难陀王与一名饲养孔雀家族的贱民出身的漂亮女仆的私生子，传说他年纪轻轻就来到旁遮普谒见东征至此的亚历山大大帝，因用恶语顶撞这位不可一世的世界征服者而险些丧命。
　　这次风云际会的结果是：考提利耶协助旃陀罗笈多找到了一笔宝藏，并用它招纳了一支雇佣军，首先清除了亚历山大遗留在印度河畔的前沿据点，继而向达那·难陀的摩揭陀帝国发起挑战，杀死了这个王室的全部男性成员；随后趁亚历山大回军之际，推翻了西北印度由希腊人扶植的傀儡王国，印度北方全部统一。
　　
　　《政事论》（Arthasastra）一书的作者，就是被归入旃陀罗笈多的这位密友、宰相兼首席顾问考提利耶的名下。该书提供了一幅关于中央集权制帝国的更加连贯的图画。在这样的帝国里，公共生活和经济被统治者所控制。自从这部古代文献于1909年被重新发现和出版以来，学者们就一直力图把它理解为对孔雀帝国政府系统所作的一个准确描述。人们一致同意：考提利耶是该书的主要作者；另外人们也承认，该书的部分章节在后世有所增改，其中一些内容可能晚至公元300年才出现。
　　考提利耶描述了这样一种局势：几个互相竞争的小王国并立，若肯听从他提出的建议，那么各统治者都有机会赢得对其他小王国的霸权。在印度上古历史时期，与考提利耶的描述最接近就是摩揭陀帝国获得霸权之前的“列国时代”。这样看来，更可能的是，考提利耶的规范性论述是关于他所了解的这个更早时期的，而不大可能是他所处的孔雀帝国时期的国家机构。《政事论》与中世纪印度政治的相关性在于：各个敌对小王国的并立，在印度的绝大多数历史时期都是更加典型得多的现象。相比之下，由一个大帝国完全主导政治舞台的时期更像是例外。
　　考提利耶精义的核心思想是国王和国家的繁荣。那些力争胜利的国王处在某个“曼陀罗花瓣”或王国圈的包围之中。他的邻国是天然的敌人，而较远的邻国的邻国是天然的盟友。这个王国圈模式在敌人和盟友构成的同心圆中反复出现。不过，也有某些重要的例外：有一种可称之为“中央王”的国王，他拥有的强大实力足以使他既可以在邻国冲突时保持武装中立，也可以通过支持一方或另一方而决定战局。最后，还有所谓的“强大局外人”，其行为是无法预料的，因为其不属于这些王国圈中的成员，却拥有干涉能力，因此对其必须加以严密的监视。
　　力争胜利的国王必须尽力逐个击败他的敌人，他的行动能力有赖于支撑着他的王国的七种实力要素，其中最重要的是国王的素质，然后是大臣的素质，还有行省、都城、国库、军队的状况，最后一个要素也绝非最不重要，即邻国的状况。《政事论》的主旨是教导国王如何改进本国的实力要素，以及削弱敌国的实力要素，即使还没有发生公开的冲突。国王被告知要加强防御工事，扩大灌溉面积，鼓励贸易，垦殖荒地，开采矿产，为战象养护森林和修建围栏，当然还要竭力阻止敌国去做同样的事业。为此目的，国王要向敌国派遣间谍和吸纳内奸。依靠关于人性弱点的心理学洞见，考提利耶对此类间谍和内奸做了十分详细的论述。这样他就赢得了一种可疑的声誉：他的“箴言”甚至比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中提出的那些阴谋诡计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实际上，考提利耶较少关注在敌国疆域内的秘密活动，而更注意清除本国内部的“荆棘”。
　　由于考提利耶相信政治实力与经济繁荣直接相关，他的论著包括了有关如何通过在各个领域——采矿、贸易、手工业、农业，等等——实行国家干预以促进经济实力的丰富内容。他还勾勒出王国的行政结构，制定了薪俸表，列出了从国王高级祭司4.8万帕纳到小巡视员60帕纳的薪俸等级。所有这一切刻画出的是一个实行着有效管理、极力从农村榨取剩余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的面貌特征。这种剥削不受道德的限制，但受到政治可行性的限制。因为人们承认，高额赋税和强迫劳役将把人口流失到敌国的军队中。因此，作为取得胜利的一个必要政治条件，国王不得不考虑他的臣民们的福利和态度。
　　
　　旧耆那教经文中提到旃陀罗笈多是该宗教的信徒，并在卡纳塔克绝食至死，从而成就了在耆那教传统中圣人才具备的崇高功业。如果这个记载是真实的，那么旃陀罗笈多肯定已经开启了对印度南方的征服。旃陀罗笈多的儿子频头王则继续着对南方的征服事业；到旃陀罗笈多的孙子阿育王统治期，除了半岛最南端之外，南亚次大陆全部囊括于孔雀帝国版图，这也是印度历史上最接近于完全统一的一次，考提利耶及其《政事论》深怀的伟大政治抱负终于淋漓尽致地得以实现。

明人